2008年,我25歲,那時我還在馬公軍艦服役,等著退伍後準備到台中榮總家庭醫學科展開住院醫師訓練。有一天放假,很開心的跟當時的女朋友(現在的老婆)到台中新光三越去看電影。看什麼電影我忘了,但是對電影前的預告片印象深刻。預告片裡面有一個人穿上了看起來很笨重的盔甲在天上飛,手還會噴火,我愈看愈覺得不對勁,心裡想這是什麼爛片。預告片的最後,大大的片名打出來:鋼鐵人,我跟女友都笑歪了。
沒想到,鋼鐵人陪我們走過了一個世代。
2008年的<鋼鐵人>這部電影由強。法洛(Jon Favreau)執導,小勞勃道尼(Robert Downey Jr.)主演,不僅開啟了漫威電影的時代,也開啟了超級英雄的另一個盛世。鋼鐵人、美國隊長、雷神索爾……這些小時候在漫畫或是玩具出現了人物,如今躍然紙上,藉由劇情和角色的刻畫,他們彷彿活了起來,讓更多人喜歡他們。
老實說,儘管很多藝術愛好者對對這些看似不斷複製的情節和角色斥之以鼻,但是我還是很喜歡它們。漫威和DC的每一部超級英雄電影,我幾乎都有看。
十年過去,鋼鐵人經歷了<鋼鐵人2>、<鋼鐵人3>、<復仇者聯盟1&2>等旅程,最後來到了<復仇者聯盟:無限之戰>以及<復仇者聯盟:終局之戰>。
而這也是鋼鐵人旅程的完結。
(以下有雷)
2018年的<復仇者聯盟:無限之戰>和2019年的<復仇者聯盟:終局之戰>,是二部在情節上連續的電影。<復仇者聯盟:終局之戰>一開始接續前一集的悲傷結局:在經過一場大戰之後,復仇者聯盟的英雄們還是不敵從外太空來的敵人薩諾斯,於是,世界上一半的人被薩諾斯消滅了,其中,當然包含了主角們的家人和朋友們。
<復仇者聯盟:終局之戰>的開場就描述了這樣一個悲傷的場景:鷹眼正在很開心的跟孩子玩射箭、丟飛盤的時候,一轉頭,太太跟孩子都消失了,他著急地找,卻怎麼也找不到。他們被消失的方式,在電影中呈現的很有美感。被消失的身體,幻化成灰燼,消散在空中。
這是不是很像,當我們的親人過世火化之後,成為骨灰的樣子呢?
實際上,大家會覺得<復仇者聯盟:終局之戰>是一部冒險動作電影,但在我看來,這是一部描述人們如何面對悲傷的電影。
心理學家羅伯特。科萬諾(Robert Kavanaugh)在1972年提出了應對悲傷的七個階段,分別是:震驚和否認、失序、情緒不穩、罪惡感、失落和孤寂、解脫和恢復。而這七個階段,都是在這部電影之中,這些超級英雄所經歷的事。
震驚和否認
在電影一開始的一場戲中,剩下的英雄們在討論著有多少人死去了,沉浸在一個震驚的情緒之中,或者說,是震驚、情緒不穩、罪惡感等等交錯在一起的情緒。
從外太空回來的鋼鐵人東尼史塔克生氣地對美國隊長說:
「我說我們會輸,你說『要輸我們一起輸』,結果呢隊長?我們輸了,你卻不在場。我們就是這德行,事後只會說我們是復仇者聯盟……我沒有任何東西給你,隊長,沒線索、沒策略、沒選擇,零,鴨蛋,屁都沒有,沒有信任,騙子。」
在震驚與否認的階段中,很容易產生情緒,或是逃避現實,但那也可能是保護自己的一種方式。
失序
後續,電影的時間快轉到五年後,主角們找出了一個可能的方式把大家救回來,於是必須要集結團隊。綠巨人浩克去找老朋友雷神索爾,沒想到,索爾長出了一個大大的啤酒肚,整天和朋友喝酒玩線上遊戲,無所事事,也不出門。他只有一個月到鎮上補啤酒的時候,大家才會看到他。索爾跟之前英俊挺拔的雷神,完全不一樣了。
浩克在談話中不小心提到了「薩諾斯」的名字,索爾一把揪住他的衣領,說:
「別提到這名字。」
在失序的狀況下,喪親者會與現實生活脫節,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情緒不穩
片頭的鷹眼失去了太太和孩子,這樣突如其來的失落在他心中種下了憤怒的種子,於是他換上浪人的裝扮,在全世界尋找他心目中設定的惡人,不問是非地殺人無數。最後,黑寡婦在東京街頭找到他,鷹眼對黑寡婦說:
「妳不該來這裡。」
「你也不應該,殺死這些人也不能讓你家人回來。我們發現了一個方法,也許是個機會。」黑寡婦很沉靜地回答。
「不要。」鷹眼馬上說
「不要什麼?」
「不要給我希望。」這時,鷹眼流下了眼淚。憤怒常常會轉化成淚水。
罪惡感
夥伴問他:「你做了什麼?」
他說:「這次我瞄準了頭。」
原來,在<復仇者聯盟:無限之戰>最後的大戰中,索爾有機會可以擊敗薩諾斯,只是他瞄準的是心臟,不是頭。那時負傷薩諾斯對他說:「你應該瞄準頭的。」隨後就消滅了世界上一半的人。
之後,一直纏繞在雷神心中的感受,叫做「罪惡感」。罪惡感通常會指導致自我貶低和憂鬱。我們常常聽到喪親的人說:「如果可以早一點發現…..」、「要是我……」、「我應該……」都是這樣的感受。
失落和孤寂
一個男生對大家說他最近發生的事:
「我最近有個約會。我坐在那裡吃晚餐,根本不知道該聊什麼。只能聊些老掉牙的話題,今非昔比阿之類的,我的工作,他的工作,我們多懷念大都會隊。接著二人靜了下來,上沙拉的時候他哭了出來,而我在上甜點前飆淚。」
五年過去了,但是失落與孤寂依然環繞在他們的周圍。失落和孤寂經常會轉變為憂鬱與悲傷,但是,這樣的悲傷依然具有他的作用,因為失落的最終目標,是要讓我們再站起來。
解脫與恢復
五年後,美國隊長、黑寡婦和蟻人找到了可能可以救回夥伴的方式,於是,他們去找鋼鐵人,希望得到他的支持與幫助。
沒想到,鋼鐵人東尼史塔克有了一個女兒,和太太小辣椒三人一起隱居在鄉間的木屋中,找到另一段新人生。
於是,當夥伴提出請求時,東尼毫不猶豫地拒絕了。蟻人有點生氣,對鋼鐵人說:
「我知道你得冒很大的風險,你有老婆、女兒,但我失去了一個非常重要的人,很多人也一樣。現在我們有機會把他救回來,把所有人救回來,你卻說你根本不……」
「沒錯,我根本不願意。我不能。」鋼鐵人非常堅定地說。
這時,美國隊長還是希望鋼鐵人可以回心轉意:「東尼,我懂。我替你高興,真的。但這是第二次機會。」
史塔克這樣說:「我的第二次機會在這裡,隊長。不能冒險。」
解脫和恢復可能是一段漫長的過程。鋼鐵人花了五年的時間,一般人可能不用花這麼久,或可能更久。這是一個需要多方面適應的漫長過程。有些人可能會因為這個過程而有罪惡感,然而,科萬諾曾經這麼說過:
「解脫並不代表我們需要對失去的愛產生批判,相反的,這表明我們想要更深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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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的結尾,鋼鐵人犧牲了自己換得了勝利,大家都很悲傷。不過,東尼。史塔克在大戰前錄了一小段影片,以防自己遭遇不測。他說:
「雖然任何時刻掛掉都不是好時機,但這是英雄的職責,終點是旅程的一部分。」最後,他對著女兒說:
「我愛你三千次。」那是他跟女兒之間的密語。
是阿,終點是旅程的一部分。在2008年到2019年的十年間,我自己也歷經了結婚、父親生病、生子、父親過世、女兒出生……好多的生命事件。面對父親離開的那一段日子,我也走過這七個階段:震驚和否認、失序、情緒不穩、罪惡感、失落和孤寂、解脫和恢復。我還記得,父親剛走的那一個月,安寧病房上牌卡的課程,老師讓我們每個人挑一張目前符合自己心境的卡。我挑了一張「水母」,象徵著那時的失序和漂浮感。
那個時候,覺得失序、情緒不穩、失落的時候,就會看看剛出生兒子的小臉。似乎就可以得到那麼一點點力量。
悲傷是如此難以走過,但是因為有愛,我們都會跨越那七個階段,重新迎接更好的自己。
「我愛你三千次。」希望每個人都有一個,可以講這句話的對象。
(作者為老年醫學、安寧緩和專科醫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