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午後，到台灣導入自立支援鼎鼎有名的雲林同仁仁愛之家，拜訪林金立董事長。日照中心正在進行下午的活動時段，今天剛好是這個月慶生會的日子。有的老人家看著前面的活動，有的在利用復能機做運動，有的在吃點心。
有一個老爺爺，吸引了我的目光。阿公穿著長袖長褲，藍白拖鞋，他拉著一張椅子，就坐在門口的櫃台旁，眼睛盯著桌上的一台筆電，右手使用滑鼠不停地滑。螢幕不停移動，因為爺爺把字放得很大，從我站在他約三公尺外的距離，也能看得出他讀什麼：一本網路小說。他真的好專心，彷彿那些慶生會的生日快樂歌、復能機的聲音，對他來說都是一個遙遠的世界外面來的。
我問董事長：「這個阿公在做什麼？」
董事長一聽嘴就笑開了：「來來來，他87歲了，我帶你認識他。」
算命阿公
「阿公！這個年輕人要找你算命！」董事長從旁邊拍了拍阿公的肩膀。他抬起頭來，看看董事長，又看看我，停滯了一下。突然很興奮地對我說：「算命！好！給我二分鐘，幫你算命，來，你坐這裡！」阿公指了指他旁邊的椅子，示意我坐下。
我順他的指示坐下，沒想到他搖頭：「不對，要坐正一點，面對電腦。」我只好喬了喬椅子，正對著電腦。我覺得在阿公面前，我像個小學生。
「來，你開一個新視窗，然後在視窗打『算命』。」阿公給我指示，我在google搜尋欄打上「算命」二個字。
「嗯，很好，往下滑，不是這個，再往下。對！就是這個，點進去。」我點去一個算命網站。
「嗯，右上角這裡，你輸入一下你的出生年月日還有時間，按完成。」我聽話地照做，輸入了出生年月日，按下完成。
跑出來一堆生辰八字，子丑寅卯金木水火土什麼的。我轉頭望著阿公，心裡想：「這時該你出來解釋了吧。」
沒想到他竟然說：「這個，都國字，看得懂吧，自己看。」我又好氣又好笑。但還是聽他的話，想辦法自己看。看了看，實在太文言，我只好求助他：「阿公，我看不懂。」
他的表情出現一絲疑惑，好像我很笨，怎麼連這個都看不懂。「好啦，我來跟你說，你這個後，很多土土土，所以要木木木……」阿公幾乎是照著網站上出現的說明，一字不漏地再唸出來。
我台語不是很好，阿公的鄉音又很重，講的又是一堆很艱難的字，老實說我大部分都聽不懂。我心裡叫苦，又不好意思讓阿公失望，只得一直點頭。他大概看出我不是很懂，就說：「阿你這個後，不錯不錯啦！」聽這個我就聽懂了，我跟著附和：「不錯不錯，那太好了！」
阿公接著指著一個長條圖，標記著不同年份，跟我說：「來，你看這個，這個越長條，表示這一年運勢越好。嗯……你都挺長的，不錯拉！」我聽到「不錯」二個字，其實很開心。
阿公87歲，我37歲，相差50歲的一老一少就這麼在日照中心門口抬槓起來。這是我第一次給別人算命。
阿公的來歷
聊到一半，我問阿公：「阿公，你算命這麼厲害，以前是做這個的嗎？」
聊到過去的事，他興頭就來了，對我說：「我都是自學的，我以前是修腳踏車、機車的，黑手啦！但我18歲就開始跟老師學算命，我的兒子、女兒的名字，都是我幫他們算，自己取的。」講到這裡，阿公臉上露出頗得意的表情。他繼續說：「以前阿，沒有電腦，都要自己查書。後來有了電腦，我把我自己查書的算法跟電腦一比對，都正確喔！厲害吧，嘿嘿嘿。」阿公笑了。
「阿公！朱醫師還有其他事情，我們先走啦！」董事長看我時間來不及了，來救我。
「喔！好！醫師的命不錯啦，記得要常常做眼球運動，視力才會跟我一樣好！」臨別前，阿公給我一張眼球運動的說明書，看來是他手寫，自己印的。
「阿公再見！」我跟阿公揮揮手，他也跟我揮揮手。之後，繼續坐下來，看他的網路小說。
離開日照中心的路上，我不禁好奇問董事長：「阿公看起來很好啊，他為什麼在這裡？」
「他是失智症的患者，之前有點嚴重，一直在家會走失，家人無法照顧，只好把他送過來這裡。」董事長說。
「失智患者？其實看不太出來耶。」我回答。老實說，阿公的行為是有一點怪異，不過剛認識的當下，實在很難與失智病人聯想在一起。
但是，從阿公的日常生活，可以很明顯地看出，自立支援和傳統的照顧有什麼不同。
阿公是走失多次的失智症病人，如果是傳統的機構，門大概都是鎖起來的，因為擔心再度走失，因為不太可能有足夠的人力可以看著每個住民。但是這個阿公就坐在門邊，門也都是敞開的。董事長說：「我們這邊的設計，門都是對著庭院，後面有一排植栽。門沒有正對馬路，老人家會想要跑出去的衝動就小。」
董事長繼續說：「一般的機構，不會讓他自己帶筆記型電腦到機構去，因為擔心老人家會把它摔壞，太高價了。但我們這邊，其實老人家想做什麼，基本上我們都不會限制，反而還會鼓勵。」
我點點頭。之前看過不少機構，會有固定的時間帶老年人做固定的活動，但是，很多老人家其實不喜歡做那些活動，就做做樣子，或是被晾在一旁。
「對阿！如果這裡就是自己的家，那應該什麼都可以做啊！強迫老人參與他不喜歡的活動，老人家反而會變得更緊張，甚至呆滯。」 董事長附和。
「自立支援，應該要讓老人家『回到原本的生活』。」董事長語重心長地說。
其實，從董事長和仁愛之家的同仁們對待老人家的方式，也讓我有很多反思。從我一進門開始，大家就介紹我給阿公認識，阿公也客氣地接待我。這樣的感覺，就好像是一個正常的社交場合，阿公是主人，我是客人，而不是一個長期照顧機構。
就好像一個家，讓大家可以自在地『回到原本的生活』。
等我們老了，這樣的家會出現在我們面前嗎？
聊到過去的事，他興頭就來了，對我說：「我都是自學的，我以前是修腳踏車、機車的，黑手啦！但我18歲就開始跟老師學算命，我的兒子、女兒的名字，都是我幫他們算，自己取的。」講到這裡，阿公臉上露出頗得意的表情。他繼續說：「以前阿，沒有電腦，都要自己查書。後來有了電腦，我把我自己查書的算法跟電腦一比對，都正確喔！厲害吧，嘿嘿嘿。」阿公笑了。
「阿公！朱醫師還有其他事情，我們先走啦！」董事長看我時間來不及了，來救我。
「喔！好！醫師的命不錯啦，記得要常常做眼球運動，視力才會跟我一樣好！」臨別前，阿公給我一張眼球運動的說明書，看來是他手寫，自己印的。
「阿公再見！」我跟阿公揮揮手，他也跟我揮揮手。之後，繼續坐下來，看他的網路小說。
離開日照中心的路上，我不禁好奇問董事長：「阿公看起來很好啊，他為什麼在這裡？」
「他是失智症的患者，之前有點嚴重，一直在家會走失，家人無法照顧，只好把他送過來這裡。」董事長說。
「失智患者？其實看不太出來耶。」我回答。老實說，阿公的行為是有一點怪異，不過剛認識的當下，實在很難與失智病人聯想在一起。
但是，從阿公的日常生活，可以很明顯地看出，自立支援和傳統的照顧有什麼不同。
自立支援：回到原本的生活
阿公是走失多次的失智症病人，如果是傳統的機構，門大概都是鎖起來的，因為擔心再度走失，因為不太可能有足夠的人力可以看著每個住民。但是這個阿公就坐在門邊，門也都是敞開的。董事長說：「我們這邊的設計，門都是對著庭院，後面有一排植栽。門沒有正對馬路，老人家會想要跑出去的衝動就小。」
董事長繼續說：「一般的機構，不會讓他自己帶筆記型電腦到機構去，因為擔心老人家會把它摔壞，太高價了。但我們這邊，其實老人家想做什麼，基本上我們都不會限制，反而還會鼓勵。」
我點點頭。之前看過不少機構，會有固定的時間帶老年人做固定的活動，但是，很多老人家其實不喜歡做那些活動，就做做樣子，或是被晾在一旁。
「對阿！如果這裡就是自己的家，那應該什麼都可以做啊！強迫老人參與他不喜歡的活動，老人家反而會變得更緊張，甚至呆滯。」 董事長附和。
「自立支援，應該要讓老人家『回到原本的生活』。」董事長語重心長地說。
其實，從董事長和仁愛之家的同仁們對待老人家的方式，也讓我有很多反思。從我一進門開始，大家就介紹我給阿公認識，阿公也客氣地接待我。這樣的感覺，就好像是一個正常的社交場合，阿公是主人，我是客人，而不是一個長期照顧機構。
就好像一個家，讓大家可以自在地『回到原本的生活』。
等我們老了，這樣的家會出現在我們面前嗎？
（作者為老年醫學、安寧緩和專科醫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