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觀音」是2017年金馬獎最風光的影片，榮獲了最佳影片、最佳女主角以及最佳女配角等多項大獎。我也在日前抽空去戲院看了這部片子，實在過癮。無論是劇本轉折、場景設定、角色刻劃都實在太到位也太流暢了，是一部非常「接地氣」的高品質作品，得獎當之無愧。
只是，身為一個安寧醫師，當劇中有牽涉到與本業相關的一點蛛絲馬跡，難免會柯南上身地放大檢視，忍不住要跳出來大聲疾呼一番。因此，以下有些論述，請「血觀音」影迷多多包涵了。
(以下有大雷，不喜勿入)
棠夫人的「預立醫療決定」
在片中，飾演女主角的棠夫人生命垂危，但是，年事已高的棠夫人應該是不希望太痛苦，所以事先做了「預立醫療決定」。因此，醫師把棠夫人的預立醫療決定拿給她女兒棠真，並且跟她說：「……棠夫人之前表示，希望做『不積極的急救措施』……」
沒想到，棠真毫不考慮地把棠夫人的「預立醫療決定」撕掉了。到了床邊，她握著棠夫人的手，意味深長地看著媽媽說：「長命百歲，萬年富貴。」
在電影院，我並沒有對於棠真的行為感到驚訝，反而腦中一直停在醫師講話的畫面：到底什麼是「積極」？什麼又是「不積極」呢？
讓我們來看看另一個場景。
2017年年末，在中部的某間大學，我所舉辦的「人生最後期末考」十所大學巡迴公益演講即將邁入尾聲。演講一如往常得到很多的迴響，結束後的聽眾發問時間，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先生舉手問問題：
「朱醫師，謝謝你的演講，我的女兒在二年前，因為大腸癌，走了。她走之前，接受了開刀、化療、標靶治療、各式各樣的藥物，實在太痛苦了。因此到了最後，我跟太太決定簽下『放棄急救』同意書，讓她好走。聽完你的演講，讓我想起她，我覺得我做的是對的……」
老伯伯說到這哽咽不能再說了，台下響起溫暖的掌聲，我也謝謝他的分享。
只是，演講結束後，我也一直停留在老爺爺的語句當中：到底什麼是「放棄」？什麼又是「不放棄」呢？
到底什麼是「積極治療」？
醫學上的治療，有很多種，像是所謂的「治癒性治療」，也就是這些治療是真的可以把疾病給治好的，像是手術、化療、抗生素等。比方說，得了盲腸炎，開刀多半可以治療。身體某處被細菌感染，使用抗生素也多半可以對症下藥。
另外，還有「支持性治療」，也就是說這些治療無法治癒疾病，但是可以讓我們處在一個比較好的身體狀況之下，不會因為疾病而這麼不舒服，也更有空間可以接受治癒性治療。像是症狀控制的藥物、氧氣等等。比方說，得了流感，大家都知道要吃克流感----一種抗病毒藥物，但是不會因為吃了克流感就不吃其他止咳、化痰或退燒藥，因為吃了這些藥讓身體可以比較舒服。
而「緩和性治療」，指的是在得到了末期疾病，面對死亡的時候，需要這些治療，減緩身體、心理、心靈的不舒服，像是疼痛、恐懼、絕望的感覺等等，都必須透過各種不同的治療方式，讓病人可以擁有更好的生活品質。比方說，癌症末期病人面對死亡的恐懼，可能沒有任何藥物會有效，但如果有受過專業訓練的心理師願意花時間與病人聊聊，也許恐懼就有一個出口。
親愛的朋友，我想請問您，以上幾種治療，哪些是屬於「積極治療」？哪些又是「放棄治療」呢？
放手，不是不積極，更絕不是放棄
治療的目的，是為了健康。在「治癒性治療」有發揮空間的時候，醫護人員會全力以赴，用所有手段治癒病人的疾病。而有時候，在努力過後，治癒性治療無法再有效果的同時，病人一樣需要醫療的關注，需要「支持性治療」和「緩和性治療」的介入，因為，無論在任何時候，我們都希望病人活得更好一點，不是嗎？
所以，無論是「治癒性治療」、「支持性治療」或「緩和性治療」，都是「積極治療」！不希望接受急救措施，而希望採取比較緩和的治療，也並非「放棄」，只是在疾病的不同過程，治療的「方向」不同而已。
「血觀音」的片中結尾，飾演姐姐的棠寧對妹妹棠真說：「要活得像個人樣。」
我不禁心有同感，所有醫學上的治療，不也正是希望所有的病人，都能夠有機會像一般人生活著嗎？醫護人員每天心中所繫的，就是希望每個病人都能擁有正常的生活品質，無論是感冒的患者，或是癌末的病人。
「要活得像個人樣。」為此，我們時時積極著。
(作者為安寧緩和專科醫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