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年底，看會診的時候剛好看了二位很類似的病人，我們就稱他們為阿花阿嬤和阿草阿嬤吧。
阿花阿嬤，83歲，胰臟癌末期；阿草阿嬤，79歲，肺癌末期。她們有二個共通點，第一，儘管身體有很多病痛，二位阿嬤都很樂觀開朗，平常時還會跟醫護人員開開玩笑。第二，二位阿嬤都是新診斷的末期癌症，且都無法做治療。在這次住院的時候，他們的家屬都不願醫師告知病人病情，怕老人家承受不住。
隱瞞
一天一天，二位阿嬤的狀況每況愈下，安寧團隊需要去進行共同照顧訪視的次數也愈來愈頻繁。
跟阿花阿嬤的家屬彼此逐漸熟稔之後，有一天我跟阿嬤的兒子和女兒說：「你們知道嗎？其實阿嬤或多或少都了解自己身體的狀況，畢竟身體是她的，她最明白那種體力愈來愈差、症狀愈來愈多的趨勢。而且，如果你們沒有告訴她，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的話，大家要如何知道，阿嬤是不是還有什麼心願沒有完成？要怎麼確定，她對死亡的看法？最後，大家要怎麼跟他說再見？」聽完我說的話，所有阿花阿嬤的家屬都沉默不語。
而遇到阿草阿嬤的家屬，我也這麼跟他們說。
告知
一天，阿花阿嬤的女兒終於跟我說：「醫師，我們想要告訴媽媽她的病情，可以請您一起協助嗎？」於是，在阿花阿嬤的家人與安寧團隊的陪同之下，阿嬤的主治醫師把目前的診斷、治療狀況與之後的預後，用很簡單易懂的方式，告訴了阿嬤。
阿嬤聽完了，沒什麼反應，淡淡地用台語說：
「是這樣喔，那也沒辦法啊。人生就是這樣啊。」
看的出來，她的兒女鬆了一口氣，緊緊的抱住阿嬤，流下淚來。
而另一間病房裡，阿草阿嬤的家人仍然堅持，不可以告訴阿嬤病情。
阿花阿嬤的房間，因為講開了，氣氛變得比較活潑開朗起來。她的兒女們比較敢跟阿嬤開一些玩笑，就像從前一樣。有時候，他們會翻著老相簿，一起回憶過去的往事，還有已經過世的阿公的點點滴滴。阿花阿嬤還說，她走了之後，火葬就好，把骨灰埋在阿公的旁邊，這樣可以繼續陪他。最後，我們問阿嬤有沒有什麼心願沒有完成，她說：「想回埔里老家看看。」於是，大夥兒準備了一天，所有人陪阿嬤請假回到家裡，待了一個下午。好多好多的回憶，浮現心頭。
另一邊，阿草阿嬤的家人，始終不敢碰觸更深的話題，心裡有許多的不安，也沒辦法好好說再見。最後，因為腦轉移的關係，阿草阿嬤昏迷了。不久後，就往生了。
相距不到一周的時間，阿花阿嬤也離開了。她的兒女們，一邊流淚，一邊跟她的主治醫師以及我們安寧團隊說謝謝、謝謝。
選擇
面對家人得到末期疾病，選擇說，或不說，都是處理的方式。只是很多家屬往往只看到了不說的好處，覺得不說，就不會給病人壓力，自己也不用直接面對死亡的悲傷。只是，也許說了之後，會有更多契機展開下一步的溝通，也許會使家人間的關係更緊密，也許讓我們有更多時間和老人家說：「謝謝你」、「我愛你」、「再見……」。
那些說不出口的，其實是愛。
我們都要學習勇敢把愛說出來。
(作者為安寧緩和專科醫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