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因為疫情加上工作忙碌的關係，進戲院的次數屈指可數。但我可以篤定地說：＜親愛的房客＞是我覺得今年最好看的電影。
11月3日，在電影剛上映的時候，憲哥就傳給我一個電影預告的連結，還有一個訊息：「好看，推薦你去看。」只是，11月真的太忙了，儘管看著莫子儀得到了金馬獎最佳男主角，卻還是找不到時間進電影院。終於，趁著安排媽媽生日旅行，有一個空檔，帶著媽媽到台北國賓微風影城看午夜場。
到了電影院，發現另一部已經破億的電影＜孤味＞也有場次。於是我問媽媽：「有＜孤味＞和＜親愛的房客＞，你想看哪個？」
她說：「＜親愛的房客＞好了。」
媽媽挑電影的手感一向精準，果然，電影散場的時候，我們的眼眶都是溼的。
（以下有雷）
房客與房東
＜親愛的房客＞的故事設定很簡單：由莫子儀飾演的林健一，以房客的身分住在他的同性伴侶王立維（姚淳耀飾演）的家中。王立維是一個單親爸爸，同住在一起的還有已經高齡的王媽媽（陳淑芳飾演），以及一個9歲大的男孩王悠宇（白潤音飾演）。
有一天，王立維生病去世了。但林健一還是繼續以房客的身分住了下來，幫忙照顧王媽媽和王小弟。
故事的主軸由這裡開始，主要描寫林健一面對摯愛的逝去後，如何面對自己內心的傷痛和外界對他的誤解與傷害。但是，今天我們不特別談林健一，反而我想聊聊王媽媽。
由陳淑芳飾演的王媽媽，戲份不多，但一出場就是鏡頭的焦點，也因此奪得了金馬獎最佳女配角。她失去了兒子一直無法釋懷，於是總是責怪健一，對健一態度不假辭色，但是又需要他幫忙。王媽媽長年因為糖尿病的併發症所苦，電影一開始的一場戲，就是健一要幫王媽媽的右腿傷口換藥，紗布一打開，傷口已經快要潰爛了。王媽媽非常痛，從抽屜裡拿了跌打損傷的藥布，跟林健一說：
「貼這個。」
「不好吧。醫生說不要亂擦藥。」林健一說。
想當然，健一又挨了王媽媽一頓罵。
除了糖尿病足的傷口，王媽媽還有糖尿病腎病變，需要去洗腎。有一場戲是，王媽媽連洗腎的時候，都還在偷吃餅乾。隔壁床來了一個同樣是糖尿病的病人，也來洗腎。被子一掀開，王媽媽才發現那個病友有一隻腿，膝蓋以下都不見了，被截肢了。她摸摸自己的傷口，把餅乾收起來。
但是，疾病還是惡化了。一天，王媽媽因為發燒右腳疼痛去看醫生，醫生搖搖頭，說：「這個只能動手術了，我把你轉到外科去。」於是開始寫轉診單。健一問：
「請問是什麼手術？」
「如果真的沒辦法，還是要截肢。」醫師一邊寫字一邊回答。王媽媽的眼睛睜得好大。
在通往外科的路上，王媽媽突然用手拉起了輪椅煞車。跟健一說：
「我不要去，我要回家。」
健一拗不過她，只好帶她回家。只是，藥吃完了，沒有藥，又不敢去醫院。王媽媽只好每天在家抱著腳喊痛。
有一天健一又問：「我們去醫院好不好？」
王媽媽哭著說：「嗚……痛…….我不要去醫院！每天吃藥、洗腎、截肢，去了醫院會好嗎？還是吃藥、洗腎、截肢！我不想再過這樣的生活……」
這一幕，道盡了慢性病人面對醫療的無奈。
但是，不願去醫院，成天喊痛，藥都吃完了，怎麼辦？健一只好私底下跟朋友買強力止痛藥「吩坦尼」，回去給王媽媽吃。一天晚上，王媽媽也不知道是不是不小心吃太多藥，還是身體真的不好了，就這麼走了。
王媽媽到最後一刻，都是在充滿疼痛的狀態下過日子。其實，這樣的場景，在安寧醫師看起來，完全是可以避免的。
在宅安寧
王媽媽是糖尿病加上腎病變、眼病變、皮膚潰瘍，需要長期洗腎的病人。她說：
「我不要去醫院！每天吃藥、洗腎、截肢，去了醫院會好嗎？還是吃藥、洗腎、截肢！我不想再過這樣的生活……」
這樣的病人，可以不要洗腎嗎？其實當然可以。醫療機構和醫師都會盡量尊重病人的意願，就像王媽媽硬是不去醫院，誰能奈他何？但是重點是，即使病人不洗腎要待在家哩，我們也要確保這樣的病人是沒有痛苦的，是有生活品質的。而這樣的品質，需要安寧療護來維護它。
自從2009年9月1日起，健保新增了八大非癌類別的末期病人，也可以接受安寧療護的服務，包含：
- 老年期及初老期器質性精神病態
- 其他腦變質
- 心臟衰竭
- 慢性氣道阻塞，他處未歸類者
- 肺部其他疾病
- 慢性肝病及肝硬化
- 急性腎衰竭
- 慢性腎衰竭
而在慢性腎衰竭的類別之下，又有細項說明，那些人可以接受安寧療護：
- 慢性腎臟病至末期腎臟病階段，尚未接受腎臟替代療法病患，屬慢性腎 臟病(CKD) 第4，5期病患(GFR < 30 ml/min/1.73m2)，或已接受腎臟替代療 法(血液透析、腹膜透析、腎臟移植)病患。
- 病人因嚴重之尿毒症狀，經原腎臟照護團隊評估病患可能在近期內死亡。
- 病人在自由意識的選擇與自主的決定下不願意，或因合併下列疾病狀況之 一，不適合新接受或繼續接受長期透析治療或腎臟移植者：
- 其他重要器官衰竭及危及生命之合併症
- 長期使用呼吸器
- 嚴重感染性疾病合併各項危及生命之合併症
- 惡病質、或嚴重之營養不良危及生命者
- 惡性腫瘤末期患者
- 因老衰、其他系統性疾病，生活極度仰賴他人全時照顧，並危及生命者
電影中的王媽媽，符合了「在自由意識的選擇與自主的決定下不願意」，以及「嚴重感染性疾病合併各項危及生命之合併症」她當然可以選擇不洗腎，也可以接受在宅安寧療護的服務，讓醫師、護理師等團隊到家裡去看王媽媽。
而團隊就會依照王媽媽的狀況，開立止痛藥，而在醫療團隊的監督輔導之下，在家裡也可以安全地使用成癮性藥品。
居家管制藥品之使用
我國衛生福利部食品藥物管理署頒佈有「末期病人居家治療使用成癮性麻醉藥品管理注意事項」，裏頭有詳細地規範，末期病人在居家如何使用成癮性藥品，這其中也包含了嗎啡、吩坦尼等管制藥物。
並且，不只是用口服藥物可以使用，包含了貼片，甚至針劑，在家裡都可以用：
『末期病人使用成癮性麻醉藥品居家治療，以口服長效錠（緩釋錠）及短效錠(速效錠)為首選藥品，每次處方使用成癮性麻醉藥品天數以14日內為限。』
『末期病人使用成癮性麻醉藥品穿皮貼片劑居家治療，每次處方使用天數以15日內為限。使用過的成癮性麻醉藥品穿皮貼片劑，於病人複診或再領用該貼片劑時，交回醫療院所，由藥局列冊集中銷燬，並作成紀錄備查。剩餘未曾使用之成癮性麻醉藥品穿皮貼片劑，應退還原處方之醫療院所藥局處理。』
『成癮性麻醉藥品針劑以不讓病人攜回使用為原則，若因不能口服或因故必須使用針劑時，每次處方使用天數以7日內為限……病人複診或再領用成癮性麻醉藥品時應將原使用後之針劑空瓶（安瓿）交回醫療院所。』
由此可知，在醫師的處方和監督下，經過適當的管理，其實末期病人待在家哩，也可以有好的品質。
以台中榮總安寧居家團隊為例，大多數的居家末期病人，使用口服藥物和貼片來止痛，因為法規規定最多一次可開二週，所以對於病況相對穩定的病人，團隊通常二週訪視一次，再開藥給病人，並且指導病人和家屬如何使用藥物。病人和家屬在家使用管制藥品，使用時都需要填寫表格，再交還給我們：
『……發給成癮性麻醉藥品居家治療用藥紀錄表及成癮性麻醉藥品穿皮貼片劑使用紀錄表（格式如附件一、二），並告知填寫方式及複診時應攜帶該紀錄表交給診療醫師檢視。若診療醫師發現其未按規定確實填寫，應告知病人或其家屬配合，並於再處方成癮性麻醉藥品時，酌予減少交付天數；情節重大者，並應拒絕再處方成癮性麻醉藥品。』
大多數的病人和家屬，在家使用口服成癮藥物、貼片、甚至針劑，都不覺得非常困難。也因為有這些藥物，病人可以很安適地在加過上一段日子。
在電影的最後，王媽媽因為糖尿病，連眼睛都看不到了。在巨大的痛苦之中，她還是接受了自己失去了兒子這件事，並且寬恕了健一，她問健一：
「立維跟你在一起幸不幸福？」
健一哭了，他說：「幸福、幸福…..」他握著王媽媽的手。
我不禁想，如果最後的最後，可以不要這麼辛苦，二人接下來的相處，又會是怎麼樣的光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