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遠不會忘記幾年前還在當住院醫師時的一次值班回憶。
值班
063床的林阿伯，83歲了，這次又因為冬天空氣品質差的緣故，被送到急診室。他跟我說，這已經是他今年第五次被送到急診室了，過去的四次之中，有三次被插了氣管內管，送到加護病房，好了，又送出來。
但這次不一樣。
林阿伯搖搖手，一邊喘一邊說：「不要插了，插管好痛啊，不能說話，喉嚨痛死了。有一次我氣得差點要把管子給拔了，你們那幾個壞醫生護士還把我的手綁起來。呼……」他愈說愈氣，愈說愈喘。
「好了，爸你不要激動啦，你看看你，都冒冷汗了。」幫林阿伯擦汗的，是他的小女兒阿馨。阿馨看起來，一臉擔憂的樣子。
原來林阿伯自從上一回被插了管，出院之後就直說「我再也不要插管了！」隨即就到醫院的服務台，簽了「預立安寧緩和暨維生醫療意願書」載明若是走向生命末期，不插管、不急救、不電擊，希望接受緩和醫療。胸腔科的醫師覺得他確實已經屬於肺部疾病的末期，跟林阿伯和家人好好溝通後，家人也同意讓阿伯簽了。
但是，他的兒女的心中都暗自祈禱，最終的試煉不要那麼快來臨。
只是，該來的還是來了。這一次，林阿伯又是因為在家喘到不行被送到急診室來。
他的大兒子一直跟阿伯說：「爸，真的不插管嗎？真的不考慮嗎？」林阿伯帶著氧氣面罩，不停搖頭。兒女們都知道他的個性倔強，都拿他沒辦法。
一天晚上輪到我值班，護理師半夜二點打電話給我：「你的林阿伯愈來愈喘，快不行了。」我趕緊從值班室跳起來，跑到病房。途中，我心裡忍不住想：「試煉還是來臨了。」
到了病房，林阿伯的臉上依然罩著氧氣面罩，整個身體都隨著呼吸劇烈晃動，全身都是汗。他的兒女們焦急地站在病床旁邊。
「阿伯、阿伯。」我叫他，但他沒有反應。林阿伯失去意識了。
這個時候，我很慎重的跟他的家人們說：「因為主治醫師認為阿伯已經是肺病末期，而且阿伯之前希望臨終不要被急救。所以我們會給他一些讓他不會這麼喘的藥物，盡量讓他舒服一點。你們有沒有什麼意見。」
這時，出乎我意料的事情發生了。他的大兒子站出來，跟我說：「醫師，我們討論過了。我們希望你幫爸爸插管。」
我有點愣住，馬上回答：「可是……阿伯之前表達不想再被插管的意願耶，而且也有簽署意願書……你們確定嗎？」
他兒子轉頭看看其他的兄弟姊妹，大家都跟他點點頭。於是，他跟我說：「確定，我們要撤回他的意願書。」
身為醫師，我從來沒有像那時這麼無助，不知所措。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