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何時，到急診去看安寧會診，對我來說總是一個挑戰。
78歲的王伯伯是一個退伍老兵，肺癌末期，跟女兒和太太住在醫院附近的國宅，這次因為肺積水來急診室報到。我接到會診，匆匆趕到急診室去看他。王伯伯非常喘，幾乎要喘到說不出話來。X光片顯示右側肺積水，應該要接受抽水治療。到了床邊，我還沒開口說話，他女兒就把我拉到一旁：「醫師，你勸勸他。他一直吵著要回家，一直發脾氣，勸也勸不聽，他在家這麼不舒服，我都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女兒掉下淚來。我趕緊跟杯杯說：「伯伯，你肺積水很嚴重，應該要抽水會舒服一些，但是抽完水還是可能要住院……調養一陣子再回家。」
王伯伯一聽到要住院，眼睛瞪得老大，用盡力氣說：「不要！我要回家！」
再問一下女兒家中情形，原來王奶奶是一個失智症的患者，王伯伯生病之前一直都負責照顧奶奶的工作，現在來到醫院，王伯伯很擔心太太的狀況，才不想住院。
我考量了一下各方狀況，跟王伯伯說：「伯伯，不然這樣好了，我們先抽胸水，然後給你加上一些止喘的藥物，如果你比較好了就回家，再由我們的安寧居家團隊到家裡面看你，繼續調整藥物，你說好不好？」
王伯伯一聽到可以回家，臉上緊繃充滿敵意的表情馬上放鬆了。倒是女兒狐疑地問：「什麼是安寧居家？」
什麼是安寧緩和居家服務？
我慢慢解釋：「所謂安寧居家，就是有安寧的醫師和居家護理師會定期到家裡面訪視病人，評估病人症狀、功能情形、營養狀態，藉此調整藥物，指導家屬照顧技巧，什麼狀況應該要給什麼藥等等，幫助病人可以安心舒適在家中生活，而不需要因為一點小狀況就必須跑到醫院去。即使狀況不好，居家團隊也可以協助做善終的準備，以及心理支持。除了醫師和護理師之外也有其他資源可運用，例如志工、心理師、社工師等等。」
女兒又問：「那居家……跟在醫院比起來，哪個比較好？」
在家裡還是在醫院？
我說：「在醫院當然照顧資源較多，有什麼症狀時比較放心。但是病房生活空間狹小，無論是病人或是家屬常常都沒辦法很好的休息，而家永遠是最好的避風港。其實只要學會熟悉一些常用症狀控制藥物的使用，多數居家病人在家裡也可以很舒服。當然，若是在家中症狀真的無法控制，也可以再轉至安寧病房做調整。」
女兒又問：「這麼好，那是不是要花很多錢？」
安寧居家服務，要自費嗎？
我回答：「現在只要符合健保的規定，居家服務都是可以由健保給付的，只是在醫護人員的交通部分須自行負擔。其實，跟每次帶病人回診所花費的人力時間比起來，還是相當省時省力的！」
後來，王伯伯和女兒討論之後，選擇接受抽水治療後出院返家，接受安寧居家照護。過了二天我和居家護理師到爺爺家中看他，發現爺爺在家中舒服多了，可以陪伴太太，心情也比較輕鬆自在。我們教導了女兒照顧上應該注意的地方，調整了止喘藥物，也留給他們如果有問題時的諮詢電話，讓他們可以放心。
儘管我們都知道，也許王伯伯在家的日子不長了，也許他的症狀會慢慢愈來愈嚴重。但是，看到他在家和太太這麼舒適自在的樣子，我們深信，我們安寧居家團隊創造了某種生命的價值。
（作者為安寧緩和專科醫師）